客家人与广府人:两大民系的难解难分(上)

2019-05-04 08:51:04   来源:黎志宙 审核:黎勇       打印  转发  字号: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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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的大历史中,「分化」与「融合」一直在同时发生与交错着,当向最深远处望去,将会发现中国人万流归宗的本源。客观回顾历史,坦然面对差异,才是最体贴的中华人文关怀。

众所周知,客家人作为一个独特的民系,集中于闽粤赣,同时也遍布世界各地;相比之下,与之关系最为密切和缠绕的,莫过于另外一个民系——广府人。

“广府民系”一词很少被提及。有时指以粤语为母语全部大范围人群,有时仅特指以广州文化为核心或以广州话为母语的小范围群体。

这两大群体在中原南迁的汉族移民史上,一前一后、有分有合;既曾经互为友邻和对手,亦是合作分工互不可缺的搭档。

两者的文化习俗有着众多重合,但基于先天性格与后天环境的迥异,又各自延续着的不同的气质与价值观。

同宗共生 VS.难解难分

在中国,与客家人关系最密切,直至难解难分的,莫过于广府人。

首先,在地缘上,客家人最多的一个省份,便是广东省,有两千多万,但这个省却名“广东”,其主流文化,非广府文化莫属,而广府人,更有四千万人,比客家人多一半,这个地面上的官话,只可能是广府话。

话虽这么说,广府人多,广府话乃官话,可打推翻了千年帝制之后,主政广东的,却鲜见广府人,反而大多数是客家人,丘逢甲(虽说只当了短短几个月的广东议长)、胡汉民、陈炯明、黄绍竑、陈济棠、张发奎、黄慕松,均为民国时期历届主政者,解放之后,除外地的领导如陶铸、任仲夷外,叶剑英、曾生、谢非、叶选平等,也是客家人。

要论广东在海外的华侨、华人,广府人与客家人,均有各自一句很接近的话。

广府人的是:

太阳在粤人社会上永远不落。

客家人的是:

凡有咸水的地方,都有客家人。

这就是说,广府人与客家人,都一样遍布全世界。当然,由于广府人濒海,外出要便捷得多,海外的广府人自然也比客家人多一半左右。不过,仔细品味这两句话,却有不同的感受,很耐人寻思。

广府人强调的是太阳,广府人达观,有一种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,用今天的话来说,是很阳光、很自信。

可客家人强调的确实咸水,这自然讲的是海水,又咸又涩又苦,毕竟,客家人的忧患意识要浓厚一些,千年漂泊,背井离乡,这种意识也一般带到了海外。

广府人与客家人,一样都是中原汉人南下形成的民系,客家人不说了,谁要说他不是中原汉人,没准要与你拼命,根在河洛,情系中原,这是不可变易的“祖宗之言”,虽然也有人称他们也有畲族的成分,但他们并不苟同。至于广府人,他们是西汉时大规模南下的移民,但光这么强调还不够,到如今,又都毫不例外自称为珠玑巷移民之后,更是地地道道的中原汉人,整个广府民系,也就立了个“珠玑巷后裔联谊会”。

不过,如今珠玑巷所在的南雄,乃至粤北,都已是客家人居住的地方,反而很少有广府人了。也许是珠玑巷事件之后,广府人都跟罗贵走光了,于是,客家人便从闽西、粤东移民过来,他们成了后到的主人,毕竟,那里是山地,“无山不住客”,倒是广府人,到了富裕的珠江叁角洲,早早扬帆出海了。

广府人与客家人,是天生的好友,是亲家,同祖同宗,同是中原移民,只是时间有先后罢了,他们共同开垦了南中国这一块“风水宝地”,他们共同从这里走向世界。当年,他们一道,在文天祥等民族英雄的率领下,抗击元军,广东成了最激烈的反抗之地;后来,他们又在一起,与清兵殊死决战,血染了整个南中国——这两次激烈程度,都超过了内地,无非是两大民系,以鲜血与生命,来证明自己真正的汉族身份,去捍卫汉文化的延续与承继。宋元交替,明清易朝,为何南方会节节抵抗,那么壮烈,那么悲惨,联系到当年两晋南北朝的历史,人们不难找到答案。可惜,这两次却不再能顶住这历史的灾难,令近代中国出现了大倒退。

在客家人崛起之前,明代宣德年间,广府人中出了个“江门学派”,它的创始人是新会的陈献章,后迁居江门附近的白沙村,所以世人称他为陈白沙。他开创的江门学派,得到当时着名的启蒙思想家黄宗羲的高度评价:“有明之学,至白沙始入精微。”

在《明史•儒林传》中,则把他与王阳明并列,称“明初诸儒,皆朱子之支流余裔,师承有自,矩矱秩然。曹端、胡居仁笃践履,谨绳墨,守先儒之正传,无敢改错”,而“学术之分,则自陈献章、王守仁始。”众所周知,王阳明在赣南诸多政绩,对客家人思想形成有相当大的影响。

同样,陈白沙对广东客家人的影响,更如吴永章教授所称:

……惠州府,明代客家理学中心,一时人才济济,理学发展至顶峰。代表人物有杨传芳、叶时、叶春芳、叶天佑、叶春及、叶萼、杨起元诸人。杨传芳,师承湛甘泉,深得其中奥妙。叶时,曾从南海庞蒿学,崇奉王阳明良知之学。叶春芳,受学湛甘泉,‘甘泉称其学问纯正’。叶春及,理学崇陈献章……”

及至到了戊戌变法前夕,却又是客家人黄遵宪,这位大外交家、大诗人兼思想家,极力推荐广府人、年轻的梁启超,上湖南的时务学堂任中学总教习。他在《致汪康年书》中说:

宪甫径到湘,即闻浙中官绅有时务学堂之举,而中、西两院长咸属于峄琴、任公二君子,此皆报馆中极为切要之人。……任公之来,为前议之所未及,然每月作文数篇,付之公布,任公必能兼顾及此,此于报馆,亦似无损碍,并乞公熟悉而见许之。

任公,即梁启超,时未《时务报》主笔。黄遵宪是《时务报》创始人之一,颇欣赏梁启超。正是他这位湖南按察使,引进了梁启超等一批人才,与同使客家人的湖南巡抚陈宝箴,把湖南新政搞得有声有色。

仅此两例,两大民系在先进思想的交流中,可以说使相互提携,相互激励,甚至使并肩作战的。双方合作,均有坚实的思想基础。及至戊戌变法,康有为、梁启超是珠叁角的广府人,而黄遵宪、陈宝箴、刘光第,则分别是广东、江西、四川的客家人,变法中,彼此相依相成,缺一不可。到了辛亥革命,更是广府人、客家人精诚合作,才使广东成为这场革命的策源地、根据地,无论是两次北伐、成立护法政府,还是东征、省港大罢工,他们都亲如兄弟,同艰共苦,相互扶持,绝不言败。

可他们也是“不是冤家不聚头”,在客家人第五次迁徙中,就遭遇到了广府次区,即粤西的大械斗,虽说这只是广府次区的局部矛盾,内中更有清朝政府的挑拨离间,但后果却是极为惨烈的,双方死伤竟达五六十万人。这一历史重创,久久难以治愈,以至彼此间都有粗言俚语,轻薄、鄙夷对方。广府人如与客家人联姻,就会被人瞧不起,而客家人更是恪守几百年的遗训,不与外人通婚……当然,这已过去了一个多世纪了。后来的变法、革命,两大民系依旧风雨同舟、并肩作战。

说起广府人与客家人,他们有很多的同,也有很多的异。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,就算不凭方言(由于广府话是官话,所以客家人大都会说,如同福建客家人也会说闽语一样),只凭他们处事的方式、待人接物,在广东,你也大致可以判断出谁是广府人,谁是客家人!

是的,他们的性格特征太明显了!

他们的形象、风度、价值取向,也太不一样!

要比较客家人与广府人,可以有很多的角度切入,例如,从各自形成的历史先后入手,或者从各自的文化观念着眼,还有地域、经济、民俗……种种,其中的异同,都是可以洋洋洒洒写出大块文章的。不过,在这里,我们却尝试从方言中的熟语、民谚入手,因为熟语、民谚,每每是几百上千年形成的,渗透了一个民系的文化,其价值取向、生活方式都可以从中得到体现,由此,则可导入其民性的形成,历史的演变及其他方面。

那么,两大民系方言中的“关键字”又是什么呢? 哪是代表民系性格的常用语呢?

客家民系,正如大家所熟悉的,便是“宁卖祖宗田,不卖祖宗言”,关键字便是在这“祖宗言”上,祖宗言意味着历史文化的“遗训”,是一种承传,是与中国传统文化中“圣贤立言”相一致的;重言者,乃是重资深的精神境界。“言”高与田,还可以找到不少相近的民谚,如“做不尽的子孙屋,买不尽的子孙田”,做屋买田,还不如给子孙留“言”,祖宗言强。还有“做官买田,不如子孝妻贤”,“好子不贪爷天地,好女不求嫁时衣”,“家有千金,不如藏书万卷” ……等等,都讲究的是“言”,书的传统即文化精神的传统,而鄙薄官、田、嫁衣、金子,这种形而上的追求,当是客家人最未突出的,这已不需要多阐释了。

广府人呢?广府人中,最流行的,莫过于“顶硬上”这一口头禅,“马死落地行”这一民谚。“顶硬上”还作为民歌流传,我们不妨全歌照录,从中品味这个民系的意趣:

顶硬上,鬼叫你穷!

铁打心肺铜打肺,

立实心肠去捱世。

捱得好,发得早,

老来叹番好!

那种顽强不屈、坚韧不拔的独立精神,那种对“穷”的蔑视,是出于广府人敢于冒险,崇尚勤奋,不怕捱,敢于发并敢于去“叹番”的思维模式。结合“马死落地行”,更体现出一种人的独立单行的气概,不想依附什么,也不怨天尤人,一定要拼搏一个自己的世界——这与广府地区早早“洗脚上田”、“弃仕从商”的传统是密切相关的。

广府人中,类似的谚语还不少,诸如“崽大崽世界”,孩子大了便是孩子的世界,让他们独立自主地去拼搏,去立世界好了。还有“山高皇帝远,海阔疍家强”,广府人中,融合了靠河海为生的疍家人,如冼姓,前有冼夫人,今有冼星海,都是了不起的历史人物。

因此,广府民系民谚中的“关键字”,便是颇具独立气概的“上”与“行”,是一种行动,而不拘泥于“言”上。

耕读传家 VS. 猛龙过江

从以上的关键字延伸,我们不难看到,在客家人中,无论是儿歌还是民谚,偏重于“读书郎”或“读书人”。儿歌中,关于“读书郎”的实在是太多了,这里就不重复了,从小,客家的孩子,便被灌输了惟有读书方有出路的思想,如《月光光》的童谣,两大民系都一样,客家的,则是“月光光,秀才郎”,强调的还是读书出仕。民谚里,更有“读不尽的书,走不完的路”、“唔读书,瞎眼珠”、“养子不读书,不如养头猪”、“秀才不怕衫破,最怕肚中无货”、“补漏趁天晴,读书赶少年”、“读书肯用功,茅寮里面出相公”……

这些都是对人的文化素质的追求,对学问的追求,并置之于至高无上的位置,恐怕比当年中原“学而优则仕”的传统,都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当然,这与他们生活的环境:贫瘠的山区,贫困的生活,不读书出仕,也就无前途可言是分不开的。

而在广府人中,读书当然也很重要,且不说像一个顺德,就出了叁个文状元,一个武状元,广府人的学部委员与客家人的,可谓是平分秋色,各自为11位与10位,这都同样承传了中原文化之血脉。

但广府人中,所崇尚的,却不仅是读书郎,而是意蕴要广泛一些的“猛人”。这在广府语汇中,大家都很熟悉的字眼,诸如“生猛”——富于活力与生气,非常强悍,又如“不是猛龙不过江”……等等。

这“猛人”中,虽然也包括读书有出息的人,如状元、作家之类,可其概括的,应是所有事业上有成就的人,且具备一种“行动性”在内,敢作敢为,无所畏惧,尤其是敢于出外“闯世界”的——“过江”、渡海者。“猛人”二字,读下来,颇有些咄咄逼人,很有气势,不信邪,不惧难,成得了气候!

这样说来,广府人的追求,更多在于一种行动上,更具有一种务实精神。这些年来,珠江叁角洲上,也就是广府主区“四小虎”的异军突起,“顺德制造”声名远播,表现出的也是一种行动精神,敢作敢为,自我坐大,绝不旁骛。在这一意义上,他们的海洋文化色彩,自然比客家人要强一些。

不过,不少谚语,他们也是共通的,如:“有状元学生,无状元先生”,强调的是一代比一代强。又如,客家人讲“不贪郎田地,只贪郎精致”,广府人也有“好仔不论爹田地,好女不论嫁时威”,讲的仍是自己实实在在的本事、学问。还有,客家人讲“近山莫枉柴,近河莫枉水”,广府人也有“近井唔好使枉水,近山唔好使枉柴”,可谓一样讲节俭、留节余……这一类的比较,。还可以找出很多。

其实,广府人讲“顶硬上”,客家人讲“硬颈”,固然有一些不同,前者讲进取,“上”,后者讲坚持,不动摇,同是一个“硬”字,各有千秋,却也一般相通。客家人讲“眠倒打唔跌”(睡着了也打不倒),广府人则讲“做人要有腰骨”(有气节,有原则),当是异曲同工。

以上的民谚、熟语,在比较中,我们已多少看出两大民系的相近与不同的地方,而从这些谚语出发,我们再从各自的民性之对比,价值观的差异,当可以更具体、更深入地去认识同在南方这片热土上生长出的这活生生的、而又各具个性的大树——支撑一方历史天空的大树!

作者:谭元亨 来源:乡土人文地理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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